【文中涉及電影情節。】
『How wrong can you be?』
你曾經佔據過一個秘密嗎?
當你持守著一個,終生不願提起,但卻又無法將它拋棄的秘密。你知曉你此生將會為此付出相當的代價。但你又怎麼忍心擺脫它呢?
有時候它就只是一個秘密。當某個好奇的雙眼讀著你的臉,而他的眼神透露出不解或厭惡,你並不責怪他,這麼多年以來,你清晰地曉得,那些旁觀者始終無法與你共享你所擁有的那個秘密。而實際上,當他這樣端詳著你的同時,你早已經不存在於這裡了。
你每分每刻都存在於另一個凝滯,且永恆的時空當中,和你真實認知的現實世界平行著,你同時跨足於兩個世界之中,你一面死去卻又一面存活著。
而你也沒有回憶,因為你就存在記憶之中。在每一個抬頭、眨眼的動作之間,在捲起袖管、過馬路的生活小事之中,那個完整而無暇的秘密總能和破碎的日常生活連結起來,拼湊成一幅圖畫,秘密上演。只有你自己知道,你是世界上最孤寂的行軍者。
就算不願意,你也只能背負著那個秘密,無止盡地走向心中的目的地。
有時候它就只是一個秘密。你甚至不必默念咒語,它就如鬼魂執傲地不斷重現。你不必回想,也不必回頭確認它是否還留在原地。因為你知道它始終在那。
由於觀看《為愛朗讀》之前已經先看過徐林克的原著《我願意為妳朗讀》,所以其實驚喜不大,大多數的情節忠於原著,只在小部分有了些微的更動。
不過電影可能是為了製造最後的高潮點,亦即漢娜是個文盲(這也是間接影響當初她無預警離開麥克的原因),所以在他們兩人一同出外旅行的時候,書中寫到麥克留了張紙條給漢娜,替她準備了一個驚喜,而卻反被漢娜誤以為麥克不告而別,因而憤怒羞愧的爭吵,然而麥克所留的紙條,卻被漢娜解釋成紙條早就不見了的部份給刪掉。
因為其實在這個部份,已經可以稍稍地綜合書裡所給予的線索,猜出一點點端倪。
在原著當中的麥克,其實在這段感情因漢娜的莫名離去之前,已經如一般年齡差距較大的戀情在現實中很容易發生的情節-他或她漸漸地產生了某些厭倦,愛上了別人。
我很喜歡原著中的一段描述,文字裡描述著麥克漸漸被屬於自己的年輕人世界所誘惑,喜歡大夥兒聚在泳池,喜歡和女生開玩笑。而漢娜在離去的那一天,來到泳池旁注視著麥克,靜靜地,好像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一樣。麥克想過要從泳池中爬起來,到漢娜的身邊去,但他卻始終沒有這樣做。
然後漢娜消失了。再次見到她,是在法庭上。
我不曉得電影為何要刪去這一段的情節,我倒覺得此段描寫內斂而含蓄地表達出了漢娜對麥克的感情,也表現出漢娜明白了這段感情是無疾而終的。
電影裡則是以漢娜將麥克當做小孩子一樣,在替他細心地刷洗全身的過程中,傳達了漢娜的愛與告別。(而麥克也有感受某種風雨將至的預兆)
但老實說,在電影中相較於漢娜,麥克的情感表現較為濃烈,營造出一種麥克自始至終都被這段夏日回憶給縈繞,揮之不去的感覺。
不同於另一本德語著作《德語課》如魔幻般夢境的詩意語言,《我願意為妳朗讀》筆調冷靜、清晰,情感的潑灑十分淡薄,並沒有針對所謂『納粹議題』大作文章或給予歷史的評斷,原著讓我感覺我所閱讀的,是關於一個非常單純的愛情的故事,在平淡的語氣中去體會那份感情。
你所緬懷,所持續而不能停止熱愛的,並非是那個真實存在,隨歲月刻蝕而老去的人,你所無法遏止的,是一種對『那段時光』的『他』的深刻情感。
相較起來,電影當中安排了教授和同學的角色來對『納粹議題』有較多的發揮,也讓麥克親自踏上集中營的土地,並且探討了『對或錯』的問題。
不過,我所思考的是,難道真的審判幾個衛兵就能扭轉歷史?難道把某些人的過去全然掀開,加以譴責、謾罵,那些冤死者就能復生?而生還者就能忘卻苦痛的經歷嗎?
『這不是少數人的過錯,是歷史的過錯。』我已然忘懷是在哪裡看到這段話。我一方面並不認為參與者應當被赦免,但在另一方面,對於這些加諸於他們的刑罰與責難,我又不免懷疑,這難道就是公平與正義嗎?
在電影當中,我特別喜歡雷夫范恩斯的口白線條,那是讓人感覺某種抑鬱又寧靜的聲音,當他輕聲說起那段夏日戀情,你似乎可以在他眼神中看見秘密的倒影,一個狂喜又混雜震驚、悲慟,被隱蓋起來的秘密。
當麥克在審判席再度看見漢娜時,對我來說,他並非震驚於漢娜的過去,而是一種痛心又退卻,心靈的再度激盪。當你發現悄然的過往竟然能再一次撼動你,影響你,甚至刺傷你的時候,那種感覺。
那就像你以為火車已過了站,你再也無需注意、凝視著那列火車,反正它已經開走了,再也不回頭了。而你卻怎麼也想不到,當你又在月台看見那輛想搭卻沒有搭上的火車時,你的心卻還是被迷惑著。
在記憶中不停重複的片段,竟然又回來了。
而麥克發現自己對於曾經那麼親密、那麼深愛的人的過往一無所知的時候,那是很痛苦的,感覺自己好像被背叛了一樣,因為你所自以為擁有的,不過是一個存在於回憶之中,破碎而不完整的半個影子罷了。之後又在種種線索之中,突然領悟了愛人願意拋下自己,也要持守的秘密…而這個秘密攸關她的性命…
雖然電影中有另外一種詮釋方法,麥克因漢娜的過往而天人交戰,不曉得自己該如何面對她。但我寧可相信麥克所表現出來的種種苦悶與憤恨,在於他發現他始終無法忘懷夏日的美好時光;在於他知曉不論時光如何變遷,他依然無法去正視,無法再度鼓起勇氣去涉足曾經如此深刻的情感。他害怕與她再度面對面,那種感覺太不真實,那樣做只是在破壞曾經擁有過,而此刻依然完美的秘密記憶。
所以他只能再次為她朗讀。
不是因為全然地拋棄了過往,而是因為一直以來,從未離開過。
我願意為妳朗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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