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義眼師、惡魔、與守門人。》
《義眼師、惡魔、與守門人。》
從前從前,有一名義眼師跟惡魔訂下了契約。
義眼師希望惡魔作為他的嚮導,帶領他穿越地下幽冥的通道,抵達位於世界反面的亡界。
惡魔說:「咈咈咈,這真是太簡單了。但是,你要給我一顆美麗的眼睛作為代價。」
義眼師沒有討價還價。他轉過身,將靈巧的手指刺進自己的左眼。
於是義眼師的左眼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窟窿。
而惡魔伸出殷紅的黏膩舌尖,舔舐著湖綠色的眼珠。
義眼師賣掉了一半的靈魂,從此成為不完整的人。
惡魔煽動著腥臭的翅膀,帶著義眼師來到了又黑又深的冥河。
正當義眼師要越河時,四周卻傳來了低吟斷續的哭泣聲。
有一名半透明的小男孩蹲在冥河邊,埋頭哭著。
義眼師停下了腳步,他問惡魔,為何小男孩會孤單地待在這裡。
惡魔回答他:「咈咈咈,這裡是生與死的模糊地帶,那些透明的人就是迷失了自我的人。」
義眼師折返走向小男孩,將半透明的小男孩輕輕放在自己的肩頭上。
「咈,你如果帶他跨越了冥河,他就會從生者變成亡者,在現實世界消失了呦,咈咈咈-」
惡魔假好心地提醒著義眼師。
「那我應該怎麼做?」義眼師問。
惡魔咧嘴大笑,震響了凝滯不動的黑色河流。
「應該問你要付出什麼代價?咈-」
義眼師跟惡魔訂下了第二個契約。
小男孩不再透明,他拿回曾經扭曲的靈魂,與存留的自我合而為一。於焉完整。
跨越過生命與死亡的交界,義眼師來到通往亡者世界的地下通道。
「接下來你得自己走過去,我可是不願意和地獄那些傢伙打交道的。咈咈-」
惡魔說畢,丟下了一個醜陋又長著尖刺的玻璃瓶。
展開黝黑的翅膀,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。
義眼師與肩上的小男孩踏入了通往地底,又深遂又陰濕的黑暗之中。
『潮濕的軟泥又香甜又美味,幽黑的空氣漩渦又炙熱又燒痛,嘿,活著的人啊,為何來到這裡?』
「只因我渴望再次看見我所愛的那些人們。」
『看見了又怎麼樣?好傻好傻的生者啊,一個又一個不間斷地來到這裡,只為找回不存在的東西。』
「我要將世界反轉過來。使滅去的將回歸,生存的將殞滅。」
『死人將要奮起,活人要被吞噬,嘿,挑戰禁忌者必驚動地獄的魔鬼,血肉就要模糊,靈魂就要分崩離析。』
「如果看見地獄,我就不怕魔鬼。」
義眼師從袋中掏出了一顆亮澄澄的玻璃眼珠,瞬間光亮點燃了整座通道。
玻璃眼珠發出了低沉的聲響:「我的子孫何人召喚我來此?」
義眼師掀開手臂上的衣袖,露出了鏤刻於皮膚上的橄欖色印記,「ও」
「我是艾維,世上最後一名義眼師。」
義眼師在玻璃眼珠的帶領下,順利通過了冥道,躲過了來回巡邏的飛翼魔。
地道的最後矗立著一道巨牆:再過去什麼也沒有。
義眼師拿起小銀刀劃開了自己的手腕,讓鮮血滴落在石牆上,逐漸蔓延、滲透。
石牆消失了。
眼前出現一片深紅蕩漾的海洋。
義眼師將小男孩輕輕放下,將玻璃眼珠放在小男孩的手心上。
一躍跳入了深紅的海域。
什麼也看不到,光線被完全深沉的黑暗吞噬,濃黑的瘴氣爬入義眼師的胸腔。
彷彿被一團團無形的黑絨線緊緊包裹著,就快要無法呼吸。
「咈咈咈,拔開我給你的小瓶子吧,咈咈。」惡魔尖拔的聲音從義眼師懷中的玻璃瓶響起。
義眼師憑觸覺摸到了凹凸不平的小瓶子,拔開了栓子。
『傾聽我對你的耳語,我是水的化身,是噴泉的精靈。機會只有一次,左手與右手誰該留下?』
義眼師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水流旋繞在他身旁。
「答案是…」
「是左手!」岸邊傳來小男孩的呼喊。
剎那間銀亮的水花自小瓶子中噴灑而出,透明無瑕的水流幻化成媚惑的少女。
少女右手一揮,輝閃的水珠將黑暗的粒子吞沒。
義眼師睜開右眼,看見有個羅盤擱淺在海底。
他伸手一抓,手裡握住沉甸甸的銀色羅盤。
亮澄澄的玻璃眼珠轉啊轉,再度開口:「我的子孫,最後的義眼師艾維啊,你拿走了不屬於你、也不該屬於你的東西。」
義眼師將小男孩放回肩上,將玻璃眼珠收進口袋裡,再度返回通往現世的冥道。
通道的盡頭有個人正等待著他們的到來。
地獄的守門人正拿著天秤晃著。
「請讓我通過。」義眼師說。
『一個加上一半是一個半,我在你身上嗅到了惡魔的氣味。惡魔之油。』
守門人的聲音從最深最深的地底竄升上來。
「請讓我通過。」義眼師再度開口。
『夢被掏空的人,只剩一半靈魂的可憐艾維。』守門人嘖舌,『你還能拿什麼來交換?』
「我的另一顆眼睛。」義眼師平靜的說。
『眼睛的重量啊,嘖嘖,勉強夠抵一個半的過路代價。』守門人晃了晃手中的天秤。
『不過,連另一半靈魂都失去的你,回到現世也只剩空殼了。』
守門人的嘴角向上攀升,
『那你還要抵換嗎?』
義眼師牽著小男孩走入日光的沐浴之中。
燦亮的光線中卻下起了黑色的雨。
「傳說中,當天空飄起黑雨的時候,就是冥界的亡者回歸之時。」義眼師低頭望著男孩。
晶鑚般紫色的右眼珠。
小男孩抬起頭,笑了。右眼卻只剩空虛的黑洞。
緊緊握著彼此的雙手,黑色的雨絲中,他們緩緩繼續向前走著。